贫穷的呼唤——《赤溪——“中国扶贫第一村”纪实》(节选)
1盛产漆树的深山
在被誉为“海上仙都”的国家AAAAA级风景名胜区太姥山西南之麓,有个方圆近十平方公里的行政村——赤溪村。
这里青山环绕,群峦叠嶂,林木滴翠,竹影婆娑。清碧见底的下山溪和款款流淌的九鲤溪交汇在赤溪村境内,为这个风光旖旎的村寨平添了许多灵气。
踏进村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重达七十五吨的巨大原石,其形犹如一只正欲展翅起飞的雄鹰。在石碑平面上镌刻着九个镏金大字:赤溪——中国扶贫第一村。
每逢节假日,纷至沓来的各方游客争相在此留影纪念。石碑对面,是新建的赤溪风情园和赤溪健康产业园。停车场泊满了慕名而来的自驾车,好一派繁荣景象。
行走在村里平坦宽阔的长安新街上,整洁有序的民居一致白墙黛瓦格调,在绿树与翠竹的映衬下更显得色彩夺目。家家户户高挂大红灯笼,装点出一片喜庆气氛。街道两旁开设着茶叶店、特产店、鱼香楼、小酒楼、品茗室、农家乐等,令人目不暇接;银行卡服务点、火车票代售点、卫生所、警务室、法庭代办点等便民设施,也是一应俱全。村里及四周还建有农民公园、蝴蝶生态园、七彩农场、生态鱼塘等,一派如诗似画的田园风光展现在人们眼前。
而谁能想象到,三十多年前,这里却是闻名全国的特困村。
据年逾花甲的老村党支部书记黄国来回忆,他听他的祖辈说,四百年前就有人搬迁到赤溪居住,最早是杜、吴、沈三姓。赤溪原名“漆溪”,是因这里山中盛产漆树而得名。漆树是古老的经济树种,性较耐寒,适应高山,木材坚实。其漆液是天然树脂涂料,类似橡胶树,只要用刀划破树皮就流出漆树液,将漆液收集经过煮沸后便成漆油胶,涂刷在木制的家具上,既能渗透木质又能闪光发亮,经久不褪颜色。年在湖北随州挖掘的战国时期的曾侯乙墓出土了许多漆具,依然色彩如新,足以见证。
漆的功能吸引了善于经营与制造的浙江人,他们不远千里来到深山老林中收集漆胶。因“漆”字与“赤”字谐音,且便于书写,逐渐有人把“漆溪”写成了“赤溪”。再由于这里除了漆树能为人们带来经济收入外,其他作物难以产生经济价值,“赤溪”亦作赤贫之说,时间久了,也就成了正式的村名了。
历史沧桑,山水依然。
时光回溯到20世纪90年代初,全村十二个自然村二百八十户一千三百多人,其中少数民族群众三百多人,散居在崇山峻岭包围之中的僻壤旮旯,山陡、坡险、溪弯、地狭、村僻、人穷,是当时赤溪各个自然村的真实写照。山里通往集镇,唯有徒步崎岖山路,往返路途有的达一百华里以上,人们所需的生产和生活物资,全部依赖肩挑手提,老人和孩子们都难以出山。仅有五百余亩不肥沃的水田种植稻谷,全都缴纳公粮、统购粮,唯靠人均半亩的贫瘠农地种番薯当主粮,三分之一的人家还得挖野菜充饥。行政村所在地的群众虽有一些传统副业,但限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只能搞些竹筏运输柴片,做一些毛竹加工品,以贴补家用。直到年底,统计数字表明全村人均纯收入不上两百元。
2山旮旯的尴尬
要说赤溪的贫困,应该从下山溪畲族村寨说起。
下山溪,并非村在溪边,而是下山之后才能见到溪。当地村民说:“前门听水声,后门听鸟鸣。”意思是距崖下几百米处的溪水奔流,只闻其声,难见其形;紧贴屋后的是陡立的山崖。全村就这样“挂”在半山腰。十八户人家分散在岗尾五户、羊头坑三户、石壁头四户、水井面三户、大墘下两户、樟臭弯一户。这哪里是个自然村啊?听听这些小地名,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了!
有一首民谣这样唱道:“昔日穷村下山溪,山高路险足迹稀。早出挑柴换油盐,晚归家门日落西。”
村民们住的:有的是破烂不堪的木瓦房,由于多年失修,瓦残木朽,外面下着大雨,屋内下着小雨;有的是每年必须翻修的茅草房,遇上狂风掀翻,一家人便无处躲身。户与户之间坡壁陡立,石墙高砌,往来艰难,有的甚至要走五华里长的羊肠小道。
村民们吃的:有的是番薯丝(用生番薯切丝晒干后煮吃),有的是一半番薯丝一半野菜混着煮,有的则全部是野菜。白米饭与他们无缘,只有女人坐月子时才能吃上几顿。餐桌上普遍用盐巴调开水当菜汤,有的户能买些腌的小带鱼、虾苗或带柳(一种只有小指宽的咸鱼),有的户则靠采挖野笋腌制成菜,备食一年四季。肉类,更是奢侈的食品,虽然有人家里自养着头把猪,但由于泔水不足,仅靠野菜难长膘,一两年才能出栏卖到钱,这可是全家的经济支柱,是看病吃药的命脉,谁能舍得杀猪吃肉呢?!
村民们穿的:多数人衣衫褴褛,补了又补;青壮男人光着膀子,有的人仅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背心;儿童们几乎都是光着屁股、打着赤脚,很少看到有穿鞋的。床上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被褥,床垫全是草编而成。
全村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家家户户的饭碗也是破缺不全的。
这些都穷不倒村民们,他们最揪心的是孩子们无法上学。早期村里聘请邻村的民办教师沈朝连,每月十块钱报酬,只教到三年级,四年级的学生就得到赤溪完小续读。提起昔日上学的事情,如今已四十出头的李乃松仍然记忆犹新,他说:“我念四年级时,早晨天蒙蒙亮就得赶走十五华里崎岖山路到赤溪上课,傍晚还得赶这么远路程回家。一路上野猫叫、猴子跳,我全然顾及不上,后来越想越害怕……”
大山阻隔,道路崎岖,让村民更伤心的是:这里远离乡镇卫生院,缺医少药,一旦患上急病,轻则病上加病,重则听天由命。雷文进一家三兄弟,因为患病缺医少药,更没钱请医生,长兄病亡之后,两个弟弟也因病无法治疗,相继去世,成了无主户。
下山溪村民小组组长(原生产队队长)李先如淌着辛酸的泪水诉说:“我们村里既无一分水田,也没大块农地,主粮番薯都是在石边岩角的‘斗笠丘’‘眉毛丘’上种植的。唯一的经济收入是靠砍柴扛竹到山外的集市出售,半天砍竹,半天扛运,每百斤毛竹一元钱,单肩扛着百来斤毛竹走在弯曲坎坷的山路,比在平坦路上挑二三百斤还吃力,起早摸黑才卖个块把钱。我就是靠这点收入攒了一点积蓄,二十三岁时娶了一门亲。贫穷夫妻多恩爱,一年后我的爱人雷菊花(畲族)有了身孕。当我妻子分娩时,忽然出血不止,昏迷不醒,亲戚和邻居们跪地求神拜佛,祈祷母子平安。当大约三斤重的男婴无声坠地后,她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大家放声号哭,呼天唤地,痛苦得很。当年要是村里有医有药,要是没有大山阻挡,要是距离卫生院近些,我爱人的生命就不会过早断送了!”
老实敦厚的李先如每每说起这段肝肠寸断的故事,禁不住泪水盈眶。后来他把这个男婴托给一位远亲喂乳细心照料,抚养到一周岁才抱回自家,取名李信桃。自此,他既当爹又当妈,孑然一身,再也没有续娶……
3记者之责
如此贫困的下山溪,如此尴尬的山旮旯,在20世纪80年代鲜为人知。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农村实行了农业生产责任制,广大农民群众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全国农村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喜人景象。各级报纸、电台、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大量报道各地涌现“万元户”“亿元村”“小康镇”的消息。一时间宣扬的莺歌燕舞形势,使人产生了广大农村和农民都富起来的错觉,以为社会主义社会已经告别贫穷了。
在“富浪”滚滚而来的时期,本人时任福鼎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新闻科科长(报道组组长),主要职责是从事新闻报道。有一天与同事们在办公室聊天,来了一位磻溪公社的干部,他毫不掩饰地指出:“你们新闻单位只知道报喜不报忧,难道现在农民都富起来了吗?我们赤溪村的下山溪穷得婆媳同穿一条裤哩!”
如此尖锐的批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还真有这么穷的现象吗?”
我半信半疑,下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年5月15日清晨,雨过天晴,我从县城赶乘头一班区间车到达磻溪公社,再从磻溪徒步翻山越岭到赤溪村,然后从村里沿着一条布满荆棘、怪石嶙峋的崎岖小路攀登到下山溪自然村。一路上,饿了,就用路边店买来的一串光饼作干粮啃几口;渴了,就喝沿途的山泉水。全程不知走了多少里山路,后来听当地人计算总共是五十六华里,幸好那时年轻力壮,疲惫自然不在话下。
来到这个被深山老林湮没的村里,我亲眼看到了村民们食不果腹、衣难遮体的艰难与窘迫,震撼不已!
在一户村民家里,我看到有个少妇大白天裹着破棉被,不禁发问:“你生病了吗?”她十分尴尬地摇摇头,没回答。邻居告诉我说:“她家里更穷,只有一条裤子让婆婆上山采茶了,自己下不了床……”
尤其看到孩子们辍学、失学的无奈,更是百感交集。我的脑子里禁不住闪过这一幕:我十二岁那年失去父亲,家境贫穷,初中一年级还没读完就辍学回家为生产队放牛,晚上练习写稿,连煤油灯都点不起,夏秋夜晚,只得抓萤火虫放在鸡蛋壳中当照明……
穷苦心相连,现场真情牵。
我还了解到这个自然村不仅是畲族聚居地,而且还是革命老区基点村,叶飞等老一辈革命家曾在这一带打过游击。解放前这里的人口逾百人,解放三十多年后,这里人口不但没增,反而减少。原因是村里的姑娘争外嫁,山外的媳妇娶不来,光棍不断增加,唯有几个能生育的妇女,亦为后来的计划生育政策所限制。
更令人不解的是:山里没有一丘水田可种稻谷,仅有边边角角垦填出来的农地种些番薯,还不够村民们填饱肚子,却得年年交缴公粮、征购粮。
夕阳开始西下,我揣着沉重的心情原路返回,尽管初夏的美丽杜鹃映山红遍,却毫无兴趣瞟它一眼。我的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下山溪村民的先辈们曾经为革命付出鲜血和生命,怎能让烈士的后代和晚辈在解放后仍然过着住不挡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应该呼吁社会给予扶贫,帮助他们摆脱困境!我暗下决心。
回到县城,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呛人鼻腔的野菜、那面黄肌瘦的男女村民、那光着脚丫的稚嫩孩子、那难以下床的尴尬少妇……
我咬咬牙起床,到凌晨二时写成了一篇题为《穷山村希望——实行特殊政策治穷致富》的信件:
编辑同志:
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以来,广大农民积极性空前高涨,农村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还有一些地方,特别是偏僻边远的山村,至今仍处在穷困落后的状态。
在闽东福鼎县与霞浦县交界的一条深山峡谷里,有一个穷山村。这里地名叫下山溪,全村十八户,八十一口人。他们居住的房屋十分简陋与破烂,耕种的土地全是贫瘠狭小的山坡地,粮食产量极低。他们祖祖辈辈靠吃番薯度日,偶尔到外地集镇买几斤大米,只能在春节期间吃两顿,或供妇女“坐月子”吃几天。他们身上穿的(得)破破烂烂,有的人买不起鞋子而光着脚板。这里农民的文化水平更低。解放三十多年来,这里只出过一个高小毕业生。据了解,在闽东山区尚有一些村庄至今生活仍很艰苦。这些地方大多数是解放前红军和游击队的根据地。
要使下山溪这样的穷地方富裕起来,依靠国家零星的救济见效不大。我认为只有从这里的实际出发,扬长避短,并给予特殊的政策扶持,方可从根本上改变其贫穷落后的面貌。下山溪村拥有一千二百多亩的山场,可以大力发展山羊,每户养几十只,这里就成了一个养羊基地。还可以把现有的灌木林逐步改变为杉木、柳杉等混交林;同时大量种植毛竹、棕树,做到长短结合,提高经济效益。这样,要不了多久,这里就能逐渐富裕起来。
实现上述富裕目标,就要实行一些特殊政策,例如,有关部门要舍得花一笔投资,帮助他们搞开发性生产,或由有关单位提供资金、种苗,同他们直接联办羊场、林场。要创造条件帮助他们从外地引进人才、技术,并保送一些当地青少年到外地学文化、技术,然后回村领导生产。另外,建议国家能减免粮食征购任务。在最好年景,下山溪全村平均每人占有几百斤粗粮。每年向国家交售之后,口粮往往发生困难。下山溪的群众迫切希望干部到那里去走走。
福建省福鼎县委报道组王绍据
.5.15
翌日起早,我揣着这封信从福鼎出发,乘长途班车颠簸了八个多小时到达福州。原想找一家省级媒体的一位资深编辑,希望能在内参上刊登,引起上级领导北京治白癜风花多少钱北京治疗白癜风医院哪家比较好